贺知义从茫然中清醒过来，环顾四周，然后抬起头，凝望着深蓝色天空中的那一颗太阳，以及太阳之后的那一枚若隐若现的月亮。
他分不清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夜晚，也不明白月亮为什么会在太阳的后面。他的视线没有在这番怪异的景象上逗留太久，仿佛是有东西强迫他移开视线，看向一处。
那种月亮所撒下的冷色调的光芒包裹住他，也将周围的大部分覆盖住，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模糊不清，似乎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。贺知义抬起手，发现连自己的手也是一团模糊，仅仅是有个大概的轮廓。
在大片的冷色调中，人群的中央却享受着太阳所散发的暖色的柔和阳光，宛如戏剧中的聚光灯。
灯光之处，若非主角所在，就是重要事件所在。贺知义的脑海中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。
在黑暗中莫名产生的孤独，不安，如同坠入冬日的湖水般的寒冷，都在刺激着他向那处温暖迈开步伐，那忽然涌上心头的好奇心，更是怂恿着，催促着他加快速度。
贺知义挤入人群中，直至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没入阳光下，将一切负面驱散，他深深吐出一口气。
正如他所想，人群的中心，正在上演一场悲剧。
主角正是那位少年，他跪在地上，紧紧抱着一具尸体，两个深蓝色衣服的人不耐烦地交谈着，时不时催促道，白衣服的人则是单膝跪在少年身旁，轻轻地拍着银发少年的背，口中说着什么。
看不清他们的脸......
贺知义皱起眉，眯着眼，将身体向前探去。就在这时，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两个人忽然停止交谈，一人强行拉起白衣服的人，另一个拽住银发少年。
紧接着，一切骤然没入银色的月光之中。贺知义猛地将头抬起，黑色的物体吞噬去太阳，带状的抛射物在四周浮动。不知从何看来的，无法忽视的视线，仿佛是在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那浮动的黑色球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，正中间出现一粒红斑，然后迅速向两端延伸，仿佛下一刻就会裂开，出现那个，他无处寻找根源的视线的主人。
恐惧带着身体剧烈颤抖，他发觉自己竟然动不了了，而方才定格住的人们像是被按下了快进。
相互推挤的人，杂乱的闲谈声，惊恐的尖叫和嚷嚷。一只手，在他背上轻轻一推，让他离少年们更近了。
贺知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，摔在地上，手臂下是一滩深红的液体。他惊愕地移开视线，抬起头，对上一只金色的眼睛。
左眼被打穿了，眼眶周围隐隐看见细小的裂缝。他的眼窝不断地涌出鲜红的血。血从蓄满的眼窝溢出，染红了那只漂亮的金色眼睛。
抱着尸体的少年动了动，他的手被穿着深蓝衣服的人强行掰开，旁边站着的身穿蓝色衣服的人趁机将他拽开，他像个脱线的木偶，被扯开，歪歪扭扭地站着，在白衣服的人的搀扶下勉强站直。
他失了魂般，呆呆地看着那具因他起身而翻在地上，沾染了大片尘土的尸体......
与此同时，贺知义的视线从尸体上移开，看向银发少年的脸……
“......”
眩晕，恐惧，皮肉撕裂般的剧痛，他尖叫着脱离梦境。
“哈啊……”贺知义从床上弹起来，大脑还没缓过来，顿时让他感觉头晕目眩，又躺了下去。他揉乱头发，偏头，盯着一只悠闲的鬼魂从窗外飘进来。
“早上好，先生。”幽灵笑着飘到椅子上坐下，看上去心情很好。
“哦，早上了，早上好。”贺知义敷衍了一句，顿了顿，忽然想起自己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只鬼叫什么名字。
“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。”
“你为什么总是热衷于这个？实际上我们还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，先生。”
幽灵拒绝了，意料之中。
“我们认识有一两年了。”
幽灵低着头想了想。“这样啊。”他说，仍是低着头，沉默了一阵，又重复道：“这样啊。”
“话说你......呃......”
“没什么，我早就接受自己死掉了的事实，早就无所谓了，相比之下，你还在做噩梦。”
“嗯，这次也和之前一样，醒了就忘。”贺知义努力地回想，只能依稀地记起好像有个太阳还是月亮的东西。
“我该......不对，最近总是嘴瓢。”幽灵小声嘀咕：“你该庆幸吗，毕竟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“大脑会自动删去让自己恐惧的东西”，也算是好事？”
“我该庆幸什么，记不起来怪难受的，好像是很重要的事。”贺知义下床洗漱，又补了句：“就算删也要删干净点，时不时复盘一下又算什么，和凌迟没什么区别。”
幽灵没有接话，自顾自地想着什么。
贺知义也不在乎，他和幽灵认识了这么久，早就习惯了幽灵的存在，习惯了他在和自己聊天的过程中突然沉默，习惯了在自己问起关于他的事时，用含糊不清的话，和“到那时候，你自然会知道”的借口搪塞过去。
幽灵似乎很是忌讳别人知道他生前的事，连名字也不肯告诉他，生怕他依着名字查出点什么。也是，人总有些什么，不奇怪。
幽灵也不担心自己的贺知义会根据自己的外貌去调查，他早在和贺知义遇到的第一天就知道，在贺知义的眼中，他的脸模糊不清，什么也看不出来。
只不过那是之前的事，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增加，幽灵的脸越来越清晰，现在已经可以看出大概的表情。因为好奇幽灵的真面目，所以贺知义没有告诉幽灵，算是一点小小的私心。
总之，幽灵给予他的一种适当的距离感让他很舒服，脑海中时不时浮现出“如果我在幽灵生前和他相遇，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”这样的想法。
他自然也和幽灵提过，对此，幽灵只是摇了摇头，告诉他，或许会成为朋友，但并不会有多亲近。因为他已经有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了，不会再把重心放在别人身上，除非最早认识他，不过那是不可能的。
“我最早的那个朋友可是在我不到两岁的时候就认识了。”
......
贺知义套上深蓝色的制服，理了理领子。指腹拂过右太阳穴的那颗红痣，思维有些发散。
“别臭美了，吃饭。”幽灵打断他。
“等等，我要保证我这张帅气的脸上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。”
“吃饭。”幽灵笑道：“反正又没人看，管那么多做什么。”
“万一有呢。”
“要我明确地否定你吗，我不太想当这个恶人呢。”
“知道了，我知道了！”